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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说生产队谁最厌恶我,那罗老头绝对是第一个,其实我也并不喜欢他。
罗老头有文化,还写得一手好书法。他喜欢穿中山装,胸口时常插着一支英雄牌钢笔,脸上有许多麻子,是个鹰钩鼻,精瘦精瘦的,戴一副眼镜却又老从眼镜上方看人。我讨厌他说话,总是阴阳怪气的,而且老在我父母面前挑祸,以至于我挨打十有八九是他告的状,所以我一看见他就火冒三丈。
为了报复他,背地里跟小伙伴在地上画个人,写上他的名字,然后用脚踩,用削铅笔的小刀划烂,再撒泡尿在他身上,如此才能以解心头之恨。恰恰有一次干这事儿时被他撞见,我赶紧用脚踩住地上刻的名字,罗老头似乎发现了,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开,盯着他的名字看了好久,回家我就被父亲打了两巴掌。
罗老头害我挨了打,我岂能白白受了,于是寻机报复。他爱养蜂,蜂箱在他屋里墙上搁着,蜂门在墙壁外,墙壁挖了个大洞,里面是十多个筷子头大小的孔。一次我见罗老头和他老太赶集去了,便约了春桃去堵他家的蜂门。说到底春桃也讨厌他,罗老头真是不讨人喜,生产队没有谁家的孩子不恨他,或许是他太过于较真儿,与小孩子都寸步不让,所以大家一拍即合。四五个孩子便在水田边挖了一坨黏糊糊的泥巴,跑到罗老头的蜂门下,朝着蜂门便扔,三两下就把墙上的洞堵住了,我们报了仇就躲到罗老头屋后的竹林里等他回来。晌午便听见老太在唤他:你来看这地上怎么死了这么多蜂子?罗老头过去自然发现了蜂口被堵,于是取来楼梯,一边掏泥巴一边咒骂谁家短阳寿的娃儿,我们自然不敢回应,只能轻声说他自己咒自己,看他气得发抖,我们便心满意足的散了。
没过两天,我父亲便知道又是我带头干的,于是总免不了一顿教育,我猜想肯定是小伙伴出了内奸,自然谁都发誓不认账,毕竟认了要被我暴打一顿,于是我决定一个人偷偷报复罗老头。罗老头家是老土坯房,房顶跟后面的土包一样高,距离也就两尺罢,于是我扯了一抱稻草,从土包爬到他家烟囱那,用稻草堵了他家烟囱,可天又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这事又恰恰被在包顶干活的梅二奶奶瞧见了,结果可想而知。
我这人或许从小就有一股子倔劲,越是告我状越不服。于是后来罗老头家养的小鸡会隔三差五死两只、挑水的水井里突然某一天就漂浮着几坨大便、家门口的某一棵果树一夜之间被扒了皮之类的,自然这些事他知道是我干的,奈何又没真凭实据,只能见我就咬牙切齿的瞪眼睛。直到有一天,我在罗老头回家必经之处的小路上,把两边的草薅过来打了死结,让他在家躺了半个月后,罗老头与我和解了。他老太把我喊到他家,给了我两个油团子,求我以后不要再祸害他家,估计是那俩油团子太好吃,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整过他们了。
初中某年暑假,罗老头的儿子回来接他夫妻俩去成都养老。夜里父亲背着一个柜子回来,他说是罗老头送给我的,里面全是书。我心里挺感谢他的,于是在他走的那天特地去帮他提东西,罗老头意味深长地对我说:万般皆下品,惟有读书高。书山有路勤为径,学海无涯苦作舟!这几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。
去年腊月回去给爷爷上坟,只觉得不远处多了一座新坟,过去一瞧,心里感慨万千,原来十几年不曾见过的罗老头已经躺里面了。我把准备烧给爷爷的纸钱取了些,在罗老头的坟前点燃,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儿时那些画面,真是时过境迁,沧海桑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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